竞技心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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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6年

接到国内诗友电邮,主旨是诉冤,以三个感叹号来强烈抗议某地“龙舟竞渡活动全球征集对联”时公权私用,优汰逆取。他举出自己应征之联:“排山倒海鲤跃龙门三级浪;吐气扬眉鲲舒鹏翼九重天。”拿来PK一等奖:“逐梦奔康礼乐诗书歌盛世;赛龙夺锦人文江海颂非遗。”他认为,己作用典巧妙,“‘鲲舒鹏翼’化用《庄子·逍遥游》;‘鲤跃龙门’紧扣‘旗开得胜’,加上‘三级浪’‘九重天’,声韵气魄又是何其灵动高远!”彼作呢,干巴巴,死气沉沉,犹如文山会海中的“领导讲话”。
  读罢哑然。我从来认为,这位诗友的学养、才气,都是卓越的。然而,为他惋惜。兴致勃勃地参选一回,冥思苦想数宵,寄出后志在必得一阵,结果出来,冷水浇头,骂娘数月。他还告诉我,他有一群同气相应的朋友——该都是早已退休,闲来爱在茶庄聚首,以骂人为第一快事的老先生。可以想象,他和朋友们痛骂评委会的激昂之态。可惜,骂不来奖杯奖金,肝火太盛,伤害身心倒是肯定的。
  于是我想,退出人生战场的人,欲老得漂亮,务必卸去“竞技心态”。一介草民,终于熬到退休,以诗文颐养天年,何等雅致。然而,他们有严重的心病:年轻时求不得的闻达,务必拿到手。对这些天真得可爱的同龄人,我是深深理解和同情的。他们的人生,遭遇太多的压抑和不公,幸运极少眷顾他们,老来以写作为寄托,巴望以大半生的积累,崭露头角。问题是,但凡竞技,必有名次之分,国人可不喜欢“之一”,一定要当唯一的“最”。
  “文无第一”的文人,留下许多笑柄。“唐逸士殷安,谓薛黄门曰:‘数不过五人:伏羲八卦,穷天地之旨,一也。’乃屈一指;‘神农植百谷,济万人之命,二也。’乃屈二指;‘周公制礼作乐,百代常行,三也。’乃屈三指;‘孔子前知无穷,却知无极,拔乎其萃,出乎其类,四也。’乃屈四指;‘自此之后,无屈得指者。’良久乃曰:‘并我五也’,乃屈五指。”
  太在乎名气,务必压倒所有人,在公众场合咄咄逼人,这样的老人,我见过不少。前些年,在香港遇到一位诗人。不必寒暄,他这般自我介绍:“这里的诗人,都是我的学生。她,可是正式行过拜师礼的。”他指了指同来的女博士说。女博士一愣,扭过脸去。他赠我许多本书,有一本叫《新诗病院》,即拿名诗人代表作示众,一一指陈“不通”“做作”“啰嗦”,且予以斧正。但他的“示范”并不见得比原作精彩,反而把人家的个性抹杀了。
  我劝那位愤愤不平的诗友,既然每次投稿,都把自己气个半死,那就不要投了,当干干净净的清流去。谁不知道,金钱和人情的干扰下,当今多如牛毛的评选弊病丛生,黑箱作业。何况,排除负面因素,评委的品味五花八门,任是谁,也难稳操胜券。不是不可以参加,但务必确立前提:不是为了竞技,而是为了游戏。胜固可喜,败亦无妨。
  和另一友人谈及当今诗坛怪状,他忆及年轻时一桩轶事:他和一朋友都把画作送去参展。展览会没开完,就遭小偷破门偷去一批展品。参展的画家们在展馆清点各自作品。那位朋友的作品一张也没丢,当即脸红耳热,连连叹息,骂小偷“不识货”,而且谁被偷得多,就嫉妒谁。说完,我和友人在电话两头哈哈大笑。
  (常朔摘自《今晚报》2015年5月29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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