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入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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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6年

做清蒸鳊鱼,将白肚翘嘴的鳊鱼码盐,洗过,入油、生抽、姜丝、料酒、糖、醋,搁锅中蒸,临了,还要淋上麻油、胡椒粉,生怕不入味。
  
  味,如何入?当然是先腌,腌咸蛋、腌风鸡……味道慢慢渗透肌理,蒸出来,也就有了风味。
  腌醉蟹,清人《调鼎集》中说:“三十团脐不用尖,好糟斤半半斤盐,好醋半斤斤半酒,听君留供到年边。”糟、盐、酒,按比例投放,如此,才能入味。
  煮茶叶蛋亦如此,蛋煮好后,将壳敲碎,再煮,慢慢就入味了。
  味是什么?麻、辣、酸、甜,或当下、时下,或周围人,都喜爱并接受的东西。就像四川人喜辣,苏州人爱甜,北方的酸菜羊肉好酸,安徽的臭桂鱼偏臭,如果反了,就是不入味。
  宋人林洪《山家清供》中谈吃火锅之事,说他游武夷六曲时,访止止师,遇上大雪天,得一只兔,没有厨子做。师说:“山里只用薄批酒、酱、椒料腌一下,把风炉安到座上,用小半锅水,等水开了,每人拿一双筷子,自己夹肉放在开水里,摆熟了吃,就随各人的口味,蘸调味汁。林洪吃了之后感觉特爽,且能在大雪纷飞之时与友人围坐一起,随意品尝,便为此吃法取了好听的名字——“拨霞供”。
  我爬武夷山时,曾看到山中有个道人仙洞,洞中烟雾袅袅,有石桌、石凳,不知林洪有没有坐在里面,吃过兔肉?古人能有好心情,全在兔肉切薄,蘸着吃,入味。
  菜不入味,没有人喜欢吃。人不入味,无法适应周围的环境。
  不入味,就是与周围无法合拍。周围的人,在小酒馆里大口吃肉,大碗喝酒,酒是烈性白酒,口中荤荤素素,骂骂咧咧,如果此时,你还手捧一本书,摇头晃脑地吟诗,别人粗鲁,你故作斯文,这就是不入味。不入味,在官场,一个人不熟悉官场上的一套,他就无法走远。不入味,在职场上,如果周围的人,男的女的,瘦的胖的,都讨好上司,拍上司的马屁,你若不效仿,就是不入味。不入味,在文场上,早年文人写骈文,风雅颂,如果某一个人,写散文,就是不入味。
  众醉独醒,是不入味。别人都酩酊大醉,你还没醉,也算是不入味。那个味,是醉,是俗人的快乐。特立独行,是不入味。风格与气质与别人不一样,在俗世容易吃亏。所以,水浒里的一百单八将,都是气味相投的人。
  不入味,却也是另外一种味。
  《儒林外史》作者吴敬梓,当时的一位考官评价他:“文章大好人大怪。”吴敬梓“怪”在哪里?“怪”在不入味。他出身仕宦之家,却绝意功名,乐做一个恣意放浪的自由文人。在吴敬梓看来,只有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叛逆者,才称得上人品高洁。吴敬梓写杜少卿,就着意于编织他不合时宜、乖张怪癖的情节和细节。
  贾平凹也曾“不入味”。一次,有个人请他赴宴,他对人家说,“老兄:今晚粤菜馆的饭局我就不去了。在座的有那么多领导和大款,我虽也是局级,但文联主席是穷官、闲官,别人不装在眼里……若去了,他们西装革履我一身休闲,他们坐小车我骑自行车,他们提手机我背个挎包。于我觉得寒酸,于人家又觉得我不合群。”——他怕自己“不入味”,怕辜负了别人的美意。
  有个朋友,一次偶然,在酒桌上认识一帮人。这帮人对这个朋友非常尊重,并且热情有加。散席时,互相留下电话号码,表示要经常联系,常来常往。朋友其实心里知道,双方离了酒席,也许就从此再难相见,因为他们彼此并“不入味”。
  (常朔摘自《经济日报》2016年5月29日)
不入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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