铲麦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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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7年

如果不加注释,对于“铲麦茬”这种活计,现在很多年轻人,恐怕已经不明白是干什么的了。铲,是动词。麦茬,是名词,即割完麦子留下贴近地面麦根的部分,是铲的对象和承受者。铲下的麦茬主要用途是烧火做饭。过去农村贫穷,买不起煤炭,当然也没听说过“天然气”这一名词,做饭烧火主要是靠植物的枝、干、叶、根之类。这些植物们的身体经过烈日暴晒,缩成一团柴火,把它们盘紧堆放,一座座像蒙古包一样的柴垛垛,就存储在了自家的门前,在乡下,我的乡亲一年四季都用它当做燃料。
  麦茬,比起秸秆植物,它算不得好燃料。易燃,不经烧。放进灶底,“轰”地一下,火苗窜出老高,再看灶底,只剩下黑色柴灰闪着火星星,只能手忙脚乱再向灶底放一把,需要的是持续性。小时候,母亲在灶上做红薯面饼饼,我在灶底烧火,时断时燃。母亲就大声地吵呵:“死丫头,怎么烧的火,死一把活一把的。”我被烟熏得两眼直流泪,赶紧塞把麦茬,学着大人的样子,用烧火棍支起柴火,鼓起嘴巴对着灶底大口吹气,火苗呼啦一下窜出灶口,强烈的热浪舔着我的脸和眉毛,把刘海都烧焦了。我小学毕业照片上,就保存着这样的记录。
 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,正是我跟随全家下放农村读小学的时候。五月,过完端午节,接下来就是乡下开镰收割麦子的季节。学校都放了假,所谓“黄金满地,老少弯腰”,说的就是收麦子。像母亲这样年龄的农村妇女,一般都是割麦子的能手,一天割下几亩麦子不在话下。但我的母亲不行,她一直生活在城里,因为响应党的号召,下放到农村,她甚至连镰刀都不会拿。我的父亲和四哥属于劳动力,劳动力是成熟男人的象征,领最高的十分工,所以也干着最重的活计——拉麦子。我与五哥从学校回到家,什么也不会做,但,也不能呆在家里,被生产队安排去搂麦子。妇女被称作“半劳力”,但干的却是最累人的割麦子,她们用镰刀揽过一大片枝干杏黄的麦子,左手接住,右手的鐮刀一旋,嚓,地面就空出一大片,而扑腾着醇香气息的麦子已拥入怀中。放在地下用麦秸捆扎成“麦个子”。男人们赶着牛车,用铁插一个一个,将麦个子挑上车,直到麦个子堆得高高的,似乎“入云端”了,才用粗绳索捆紧,拉到场地上去。接下来就是我和五哥,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,手拉着竹子做的爬搂,把大人们丢掉的麦子搂起,堆放,最后等待牛车一起拉走。
  到此,地里的麦子就算收割完成。
  大人们都到场上,趁着太阳晒麦子,打麦子去了。孩子们就肩负起“铲麦茬”的活计。满湖里留下很长的麦茬,像农人粗糙之手弹奏的“竖琴”,这使得铲者心向神往。一群半大的孩子手持铁铲、爬搂涌向麦田,草屑和炸开的麦粒飞溅着,鸡和麻雀、鸟儿都围过来,叽叽咕咕,分享着丰收的喜悦。踩着松软尖锐的麦茬,有着踏实、温暖、祥和的感觉,这是麦子带给众生的福报。铲麦茬是项力气活,手握一把铁铲,蹲下身,铆足了劲向前推,力气大的人就像割毛葱,力气小的,手掌心都磨出血泡,也铲不掉一小撮。当然铁铲的锋利或钝,也直接影响铲麦茬的进度。我的小伙伴中有个名叫“余粮”的,他磨铲技术相当在行。在乡下,他时常帮我磨刀、磨铲,在一块粗劣的沙石上,洒上水,铲面平放,前后推拉,一下一下,灰水杂着锈渍从磨刀石两侧向下流淌,磨了数十下,余粮就会拿起来,对着铲口吹几下,他凭着气度就能感知铲的锋利,实在令我刮目相看。有时,揪一根头发在刃口噗地一吹,半截头发就不见了。铲磨快了,铲起麦茬来就像庖丁解牛,游刃有余。一排排麦茬,铲到,应声而倒,像操场练习扑倒的士兵。
  在与麦子为伴的漫长时光里,炊烟弥漫,鸡鸣狗吠,造就了无数个童年单纯而充盈的日子,“粮食归仓,柴火归垛”,这在乡间是多么平常,又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。家有万担粮,门前几垛柴,有了这些,我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亲人们就可以抬起头,甚至可以凌空高蹈了。
  如今这些都成为遥远的故事,现在人们不再需要麦茬烧火了,开始为秸秆禁烧发起了愁……
  (冯忠方摘自《拂晓报》2017年6月14日)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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