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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0年


  前一阵子,我心血来潮,广罗关于风的诗文来读,从宋玉的《风赋》,到李商隐的《风雨》,到刘亮程的《风中的院门》,凡能搜集到的,都不放过。一连好几天,我沉浸其中,直到某个深夜,有一种声音,在窗子外面飘了进来:你认识风吗?
  我当时懵了。那一夜,我怎么也不能入睡。我既不敢说认识,也不敢说不认识。
  说实在的,现在的我,与风很是隔膜,我在城里呆久了,倒不是与风久违了,是我的感觉出了毛病——迟钝,甚或麻木。我本是乡下孩子,在乡下,除了亲人,打交道最多的,就是风。无论瓦屋或者草房,没人会把风拒之门外,我的外公,甚至以风为友,我也常常与风追逐嬉戏。夏日黄昏后,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,当听我们的鼾声响起,风也跟着进入梦乡。
  可现在,我竟然与风隔膜了。
  二
  风就是风,按理说,是没有城里的风和乡村的风之区别的。风不像人,依据户籍而区分类群,乡下人到城里打工,照样被贴上“农民工”标签,城里人到乡下旅游,他依旧是个城市人。风一向浮家泛宅,乡村去得,城市也去得,风的身份意识很淡薄。
  可怪就怪在,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文人,往往津津乐道于乡村的风,对城里的风,不是视而不见,就是轻描淡写。偶有涉笔,感情的天平,也是倾向于前者。比如,有两句广为人知的诗,一是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,一是“城中桃李愁风雨”,同样写风雨,只因城乡地殊,而褒贬不啻天壤。
  城市里的楼房,越盖越多,越盖越高,这让风感到别扭。一般来说,风像水一样通情达理,遇到障碍,绕道而行。风和水,长跑短跑都在行,跳高跳远就抓瞎了,一幢楼堵在那儿,那就学学蔺相如见廉颇吧,顾全大局,得让人处且让人。若是一排高楼堵住了去路,被逼无奈,风也就渐渐失去耐心了。风和高楼真的对抗起来,可不是好玩的,建筑师明白这一点,他们在设计的时候,把“风载”掂量来掂量去,然后匠心独运,让高楼也懂得谦让,于是,在楼与风之间,达成了妥协,相安无事。
  三
  “随风潜入夜,润物细无声”,这表明,千里姻缘一线牵,风和雨总是乐于双栖双息的。只下雨不刮风,雨就显得沉闷;只刮风不下雨,风也没了精神。“夜深魂梦先飞去,风雨对床闻晓钟”说的是苏辙与亲人重逢,倾心交谈,想想看:若有风无雨,或有雨无风,能煨出来这样的滋味来吗!不过最温馨的,终是“风雨同舟”,诺亚方舟也好,乌篷船也好,外面满天风雨,舱里情意绵绵,那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况味呀!
  四
  风和水的关系,就有点儿微妙了。比如,不说发展迅速、声势浩大,说“风生水起”;不说事情有了转机,说“风乍起,吹皱一池春水”;不说事出有因,说“无风不起浪”;不说平静无事,说“风平浪静”。如此转弯抹角,不知为了哪般?也许风和水,不宜直截了当,二者一贴近,便成了“风水”,还形成一门学问,叫“风水学”。这学问中国人好懂,若要译成外语:风和水的学问,是不是有些滑稽可笑?
  五
  风与树之间,多少有些误会,这误会,人类难辞其咎。人总是自以为是,有时把社会现象,投射到自然界,有时又借自然现象来诠释社会现象。古人说: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这显然有欠公允。明显的例子,有树王之誉的美国红杉,风怎么不去摧毁它呢?政治家常常把“树欲静而风不止”挂在嘴边,好像风天生就是别有用心似的。诗人则惯用“风木之悲”,来比喻父母谢世无以尽孝之悲。算起来,只有皎然和尚比较超脱,他的《风入松歌》,就摈弃观念或意识形态的隐喻。
  六
  风跟月,隔着十万八千里,硬是被文人拉郎配,搅和到了一起。真是一对冤家呀,本来风也无色,月也无色,好端端的风清月白,一点化,竟成了“色”的代名词?像江户吉原、金陵秦淮河那一类地方,有风无风,无所谓了,月圆月缺,也不重要,只要有莺歌燕舞,它就是一个“风月场”。风月场对人类而言,犹如一个梦境,总比得“唯江上之清,山间之明月”来得真实。
  七
  对风有深刻体验与理解的,当代人中,首推刘亮程。他说:生命像一场风;他甚至说:风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。刘亮程比我们更熟悉风。
  风也好,人也好,纵使能在世上风光一阵子,到头来,免不了归结到不为人知的地方。风与人,到底是殊途同归呀。
   (编辑思智)
(作者:程耀恺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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