遥远的麦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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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8年

在农村长大的孩子,许多年后回望那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,化不开的浓浓乡愁,是舌尖上挥之不去的记忆。有人说,所有的乡愁其实都是馋,儿时吃过的食物仿佛是记忆的纽带,恒久绵长的记忆,在时间的胶片上永不褪色。
  杏子熟了,麦子也慢慢变黄,老家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麦子,虽然孱弱,但一片一片连在一起的麦田,在夏日的风中滚着麦浪,一阵阵麦香在空气中弥漫。
  那时候还是生产队的麦田,伴着阵阵麦香,小村热闹起来了,忙碌起来了,大人们忙着磨镰刀、磨铁铲,收拾木叉、铲杆、竹耙子,平整村西头的打麦场,然后在打麦场的四周放上几口大水缸,并注满清水。
  老人和孩子们也忙碌起来了,收拾竹篮和竹耙子,把半旧的布口袋翻出来晾晒,麦子的香味让他们兴奋,让他们在等待麦收的焦虑中,又满怀激动。
  一年只有一次麦收,一年只有一次在收过麦子的田地里捡拾麦子的机会,靠近麦子成熟的那些夜晚,梦中,双手攥紧的也是沉甸甸的麦穗。
  刚刚泛黄的麦穗籽粒饱满,让你和小伙伴们垂涎欲滴。你们结伴走进麦田,趁着生产队长不注意时偷偷拔几穗泛黄的麦穗,背过身子揉搓起来,揉搓下来的麦粒珍珠般圆润碧绿,一把捂进嘴里,那种筋道,那种清香,那种清香中含着的一丝丝甜味,咀嚼中的满足感溢满全身。
  迫不及待地揉搓之后,還有一些剩下的麦穗,和小伙伴们躲到河岸边的树丛中,用干树枝点起一小堆火,把剩下的那些麦穗放在火上烤,烤熟后将麦芒搓去,手心里剩下的就是“燎麦”了。“燎麦”有一种特殊的味道,香甜里溢着丝丝烟熏味,咀嚼一口,满嘴溢香。吃“燎麦”吃得满嘴满手乌黑,一个猛子扎进清清的河水,那份清爽和惬意,在时间的河流中荡漾。
  收割麦子的日子终于来临,一块麦田收割完麦子后,拾麦子的老人和孩子们就涌进麦地,麦茬扎得脚生疼,但谁也顾不了疼痛,遗落的麦穗被装进篮子,散落的麦粒被装进半旧的布袋,在炎热和纷乱的麦尘中,满脸满身的汗水,满脸满心的喜悦,每一粒麦子都能给缺粮的舌尖带来快感。
  刚刚捡拾回家的麦子就可以用来做麦饭了,将鲜麦脱为麦粒,文火熬出的麦饭,稠、黏、甜、润,一碗接着一碗,吃出的是最鲜醇的麦香。
  收割完的麦子都集中在村西头的打麦场上,晾晒几天后就开始给麦子脱粒。套好牲口,拉上轧麦子的石磙,好把式就登场了。
  刚开始轧麦子,麦铺很厚,把式拉着缰绳,选择轧麦子的角度。刚开始人和牲口都很吃力,随着麦铺慢慢变薄,拉石磙的牲口脚步变得轻快起来,这时候把式可以擦擦脸上的汗了,手中的缰绳也不用拉太紧了,人和牲口的配合越来越默契,流畅如轻快的乐曲。
  麦场的周围是围观的人群,三两个年纪大的手持长叉,把轧薄的麦铺翻松,金黄的麦粒饱满、圆润,闲着的人从麦铺下抓一把麦粒,在手中揉揉,吹去麦糠,把麦粒送进嘴里,把多日的劳累和麦收的喜悦一起咀嚼进肚子里。
  脱粒、扬场、翻晒、装袋,麦收就接近尾声了。那个年代麦子产量很低,一亩地打麦子一二百斤,人均分几十斤麦子,但人们很满足,每家把过年的麦子留出来后,可以放开肚子吃上几顿白面了。
  新鲜麦子磨出来的面闻上去也有一股甜香,每家都在蒸白面馒头。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和香气,迫不及待抓起一个热馒头,一口咬下去,细细咀嚼,不用吃啥菜,也是甜香无比。许多年后你读张贤亮的小说《绿化树》,有一个细节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:章永霖拿着马缨花递给他的一个白面馒头,饥饿的章永霖在冰冷的馒头上感觉到了热气腾腾,感觉到了香气弥漫,甚至感觉到了白面馒头上留下的马缨花细细的指纹。那是饥饿年代一个馒头留给人的全部感觉,那样的感觉幸福中掺杂着酸楚。
  除了吃白面馒头,还可以吃上一两顿炝锅面,吃上一两次油炸面泡,那是除了过年之外最让人享受的日子,那样的日子在遥远的时间深处,历久弥香。
  (常朔摘自《牡丹晚报》2018年6月1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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