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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位朋友的故事。
他曾经刻骨铭心地恨过一个人。那时他12岁,父亲去世已经两年了,他和母亲相依为命。
那个人,是村里的支部书记。他恨村支书,是因为村里突然要收回他家的一块土地。那块土地,对他和母亲来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——那是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抱病开垦出来的,为的是能给他们母子留一块能换来柴米油盐的土地。
但村里说收回就收回了,不顾母亲的抗议。望着流泪的母亲,他心底的愤怒滋生,膨胀,再膨胀。
年仅12岁的少年,怎样表达他的愤怒呢?他在村里街道边的墙上、电线杆上写下村支书的名字,名字的后面是大大的“我恨你”,再后面是许多个惊叹号。
但一切都是波澜不惊。他的那些字,没有激起一点点涟漪。走在路上,村支书见到他,依旧是笑眯眯的,虽然他把头扭向一边,不理不睬,一边在心里暗暗地骂“笑面虎”。
那些日子是灰暗的。他心里充盈着的,是无法排解的“恨”字。
在学校的作文课上,语文老师要求以“我最喜欢或最敬爱或……的人”写一篇作文。他写的是“我最恨的一个人”,字字句句里,倾泻着他心中的恨意。
那天放学后,语文老师留下了他,让他陪着自己,到学校附近的一条河边散步。出乎意料的是,老师没有责骂他,而是握着他的手,在河边的沙滩上坐了下来,讲了他自己的故事,说他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去世了,母亲改嫁了,继父脾气很暴躁,动辄就打骂他母亲,有时因为他调皮,还会动手打他。他恨透了继父。他总想着有一天去少林寺学武,学成后回来狠揍他一顿。但那只是想想而已。
他也写“恨”字,但他不敢写在墙上或纸上,因为继父见了会打他。他写在水里——每天下午他都到河边去放羊,羊在草丛里吃草,他坐在河边,拿一根树枝在水里写字,写他继父的名字,写恨他。写过了,水流走了,他心里就会舒服一点,仿佛那怨气随水也流走了。后来,慢慢长大,他发现其实继父也是疼爱他的。有天深夜,他突患急病,黑灯瞎火的,继父背着他往城里医院赶,一只鞋子掉在路上没找到,赤着脚到了县城。
讲完这个故事后,老师还讲了很多道理,“不要轻易地去恨别人”,“要学会宽容别人的错误”等等。他懵懵懂懂,有些没有听明白,但他感觉心里有一扇窗一下子打开了,阳光照射了进来。
他逐渐走出阴影,重新又活泼快乐起来。
后来,村里照顾他家的困难,年年都送来救济金。
如今,当年那个愤怒的少年,已成长为温文尔雅的商人。他大度宽容,在商场上赢得了很多朋友。他的竞争对手们也很尊敬他。
他每年都去看望早已退休在家的语文老师,因为是老师让他明白了,有些字是只需写在水上的。
(编辑 子洛)
（作者：曹春雷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