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格老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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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3年

木条纵横交错,构成方格木窗,镶嵌在略显颓坯的土墙内。窗外,农家小院宁静整洁;窗内,一盘土炕干净温暖;窗上,麻纸滤过风尘已呈微黄。这窗,简单朴素,上了年头。窗棂涂抺了经年的黝黑,且明显变形向外凸出,如一位弓背的老者,固守山村,默默讲述着岁月流年。
  祖上给父亲置备的新房,便有这朝阳木窗。四十七年前,母亲梳着垂肩长辫,骑着头顶红花的毛驴,被父亲迎娶进家。院内设宴款待乡邻,热热闹闹;屋内,母亲羞答答端坐在靠窗的阳光里,大红喜字映红了脸;虽看不到父亲,但他爽朗的笑声已催开了母亲的心花。
  那明亮而温暖的方格木窗,见证着父母恩恩爱爱、吵吵闹闹的烟火生活。随后,我们兄弟三人便陆续爬滚、掀翻了炕头,搅得小屋不得安宁。窗外连着灶台,父亲烧火,母亲做饭;土炕热气升腾,我们尽情撒欢、打闹。
  累了,高高低低三人站在窗前,双手撑住窗台,踮脚隔着窗纸向外喊话:“娘,我饿了。”母亲边忙边向窗内嗔怪:“一群饿狼!”片刻,便盛着卤肉、鸡蛋或稀粥,端碗进来喂饱我们;有时还会用筷子插了红薯、土豆送来,不偏不向,一人一份。如若父母腾不开手,让我们等急了,便相约一起用手指蘸着唾沫或直接用舌尖,捅破窗纸,眼巴巴盯着窟窿张望,让父母哭笑不得。
  幼年的幸福往事,在我十三岁时,母亲才讲给我,边讲边瞅着方格木窗,满腹心事。为大哥结婚准备的新房,两扇窗户推开,便可有凉风穿过、阳光闯进。在我的意识里,窗户就该如此敞亮。可我们仅住了两年,便因大哥成婚搬回了老屋。暗淡的方格老窗,死死不可开启,沉闷而憋屈。还好,母亲勤劳的操持,逐渐让老屋恢复了生气,我也渐渐习惯了有木窗相伴的生活。
  赖床的早晨,父母早已下地,我一人躲在被窝里,望着方格木窗出神。横数九个方格,竖数九个方格,共八十一个方格;横有八根木条,竖有八根木条,共六十四根木条;对角连线各九个方格,中间交叉于正中一个方格。一遍遍数着,无聊却享受。既而,阳光爬上窗棂,一格一格,明暗过渡,斜斜地慢慢铺满,映得屋内亮堂堂、暖洋洋。但听窗外脚步声响,父母入院,母亲一句响亮的“太阳照到屁股了”,激得我一骨碌爬起。
  那年,父亲撕了十六格窗纸,装了一块玻璃,如是为小屋打开了一道天窗,相机取景般地定格窗外,令视野不再单调。那棵老槐树,春吐嫩芽、绽放槐花;夏顶华冠、随风飘摇;秋洒落叶、日渐稀疏;冬露枯枝、杂乱交错,几个高高的鸟巢,分外惹眼。阳光打窗,一束、两束,十六束亮光被窗棂间隔,次弟在炕上、墙上投下十六格耀眼的变形方块,富有朝气。还有东厢房屋顶上的芝麻秸、玉米囤,天线架到大锅……一切,都被十六格木窗截取、聚合,烙印在我的脑海里。
  年尾,窗纸皆已发黄、有的被风吹裂。除夕前,父亲便抽空买回麻纸、熬好浆糊,开始糊窗。一格格撕掉,用刀刮去残屑,在窗棂刷层浆糊,将麻纸展开,平平整整地糊好。很快,雪白的麻纸铺满方格,玻璃擦得明亮似无;母亲坐在炕上剪出各式窗花,由我任意贴在窗格,亮亮堂堂、红红火火迎接新年。糊窗户、贴窗花,如仪式般庄重而认真;一年年,父母渐老,从未中断。
  偶尔老回家,与年迈的父母并躺在炕上唠家常。我的目光仍习惯盯着窗户,那方格老窗如屏幕般投影着过往的点点滴滴,有幸福、有欢乐、有苦涩。经历的往事,浸着不老的阳光,融着老屋的温情,被我一格格卸下装入心里,化作给养,贮满乡愁。
  这八十一格方格老窗,似是父母的老友,注定要相伴一生;而于我,却是永远的故乡,植入血脉。
  (编辑 慕容吟)
(作者:张金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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