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耕市井的怀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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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3年

漫步街头,忽然发现,在岁月的流逝中,我们这座古老的城市,已被现代化的油彩涂抹殆尽,不复留存了。这不免让人生出一些感叹。也许,这是历史的必然。但历史终究不能抹去我们美好的记忆,思念的线,会常常将我们牵起,回到那个久远的年代。于是,儿时那些如梦如幻的情景,便依稀向我们走来,犹如走进一个童话的世界。
  鹤颈湾里铁匠铺
  老人们常说,最苦的活儿是打铁、行船、磨豆腐。但每当我从鹤颈湾铁匠铺的门前经过的时候,看到的总是打铁人脸上的快乐。他们打铁的架势,犹如勇士一般,弓腰箭步,抡着手中的锤子,雨点般地敲打在通红的铁块上,叮叮当!叮叮当!那极富节奏感的声音,恰似一首美妙的音乐,让人陶醉。拉风箱的小伙子,像拉大锯似的,把炉火烧得熊熊的。打铁人束着帆布的围裙,围裙已经被迸溅的火花,灼出许多小洞。但他们却全然不顾。一把长钳,将烧红的铁块从炉中夹出,几经锻打,便变成了一把镰刀或耙子。他们的脸上流着汗,他们的皮肤是红的,红得发亮。
  李府巷内挑水人
  有一条与冒家巷交汇的小巷,叫李府巷。李府巷里有一口井。这口井,供周边几十户人家的日常用水,凡在井边淘米洗菜,洗衣刷鞋的人,都会看到一个老人,终日在那里提桶担水,他是专门为人送水的。老人姓盛,身子骨很硬朗,据说,他挑了半辈子的水。一担水送到人家,路近的二分钱,远的五分钱。水桶口的边,沿用柳枝扎成一道箍,那是不让水在行走的时候溅出来。盛老爹的步子稳健有力,他的绝活是在行走的时候,将扁担从这个肩头转到那个肩头,那种过度柔中有刚,一晃一悠,犹如舞蹈;挑着空水桶的时候,他还会哼上几句号子,于是,里弄里便荡起快乐的音符。他还喜欢把五分的铅角子放在耳朵里,那一刻,一个劳动者对自己勤劳所获得的喜悦,便炫耀地彰显出来。
  十字街头有海报
  东门十字街,是今天尚存的一条老街,绵延的麻石路,刻着历史的印记,但最让我驻足企望的,还是街头杂货店对面的那堵墙,它会不时地更新电影海报。在那个文化贫瘠,人们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里,电影成了人们近乎唯一的精神食粮。每当新电影上映,大街小巷都会贴出海报,电影院门口人头攒动,检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。《地道战》 《宁死不屈》《卖花姑娘》《多瑙河之波》,不知让多少人看了多少遍,后来放的《洪湖赤卫队》,更是让屏幕下的人齐声和唱,那情景,怎不让人唏嘘感慨!如今的电影,早已远离了百姓,成了有钱人的奢侈娱乐,电影海报的鼓噪,再也无人问津了。
  小人书摊读书郎
  记忆中小人书摊很多,最具规模的,可能要数百货大楼门檐下的那个书摊了,书架上琳琅满目,应有尽。你只要花几分钱,便可以看到最好看的小人书,《西游记》《三国演义》《铁道游击队》《红岩》《草上飞》,小杌凳上坐满了读书的孩子,他们专心致志,如饥似渴,看到乐处,会开怀大笑。一次,我从家里偷了五块钱,去租小人书看,那个瘦瘦的老头让我看了个够,然后,把五块钱送到了我父亲手里。虽然我受到了父亲的训斥,但到现在我都很感激这位老人。在书摊前,你无论看多久书,也没见哪个家长像抓贼似的,把自家的小孩儿揪回家去做作业。那时,孩子们的脸上总是写着快乐,无忧无虑地玩耍,可为什么现在他们的快乐却无从寻找呢?
  飞针走线补袜女
  是谁发明了尼龙袜,我不得而知,但我却见过专补尼龙袜子的手艺人,好像是在二大楼门前的那个过道边吧。一个专为他人修补袜子的女人,常年蹲守在那里,她总是埋着头,一针一线地将破损的袜子补得完好如初,她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工具:一个空心的纸筒子和花花绿绿的尼龙线,她把袜子套在上面,露出洞,然后拿出跟袜子颜色相匹配的线,不紧不松地抽针引线,那灵巧的动作令人难忘,她不仅会补袜,还一定会绣花吧,我想。
  惟妙惟肖画像人
  在丰乐桥西边,有一家布店,或是一家中药店。堂中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,着中山装,身前一张小桌上,放着笔墨纸张,他是为人画像的,他可能算不上是个画家。印象中,他先是在相片上画上格子,然后按比例放大到纸上,不过画得倒也相当逼真。如果没说错的话,他画的多数是遗像,用的手法是写真,大概那就叫工笔画吧。有时,我会偷偷地立在他的身后,伸着头看他画,一勾一描,他心无旁骛很是专心,丝毫没有被门前的车水马龙所干扰,不过我倒希望,能在他的笔下,看到另一幅图景:一条奔跑的狗或是树头间栖息的麻雀。但他除了画人,好像别的似乎没画过,后来,他又搬到海阳路三大楼附近,继续他的行当,好长时间,才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。与此消失的,还有专为他人写家信的捉笔者。
  提篮小卖五香豆
  在如城,我见过一位有着清朝遗风的老人,依我的推算,他应该是清朝末年生人,很容易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,他穿着长袍,蓄着剪了辫子的半长头发,坐在十字街头的杂货店门前,膝前放一小篮,多是孩子们喜欢吃的五香豆,有时,他也卖煮熟的红枣,一小碟子两到三枚,甜沁沁的,吃了还想吃,他还卖五香螺蛳,篮子里备了挑螺蛳肉的树刺送给你,那是孩子们的最爱。他花白的头发,有时被风吹散,样子便有些恐怖,但为了生计,他栖风宿雨,又何尝不是一位善良的老人呢?
  店铺次第东大街
  说到东大街(还有北大街,这里不作详说),那更是一幅商贾小贩的风情图,透着古朴夹着嘈杂,蕴含着温馨和生趣,店铺一个挨着一个:卤菜店、酱油店、理发店、布店、米店、杂货店、小酒店,开老虎灶的,做烧饼的,轧面的,恒昌隔壁还有一家小作坊做毛笔,笔杆上刻的是春卉、夏莲、秋菊、冬梅。手艺人比比皆是,修皮箱的,敲白铁皮的,配钥匙的,居然还有一家专修牙刷的。平时人流不息,熙熙攘攘,热闹的景象随处可见,到了春节,家家都上了闼子门,上面贴着一元复始,二龙戏珠,三阳开泰,四季如春,五福临门,六六大顺……八面来财的大红对子,整个老街便沉静在和谐淡定的氛围中。
  回想这些往事,恍如隔世,眷念之余,不禁又多出一份惆怅,在一个全新的信息时代,我们是不是要保留一些什么,是我们的淳朴,是我们的善良,是我们的情感,还是我们的信念,但愿他们能传承下去,让后人知道,积淀下来的东西,一定是有价值的东西,因为,那里有我们生命的元素和灵魂。
  (执子之手摘自《中国妇女报》2012年11月21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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