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自然的谎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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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3年

勃隆克沙漠如山丘一般有峰有谷、有沙坡和悬崖,全是沙。站在沙的悬崖上,人可以往下跳,甚至头朝下鱼跃冲下,身体毫发无伤。沙子比人的身体还软,用它的软接住你,缓冲力量,人跳了悬崖之后还是人。人摔在比身体坚硬的物体上,身体迸而物体不迸;人落在沙子上是沙迸,人还是完人。仔细看,沙粒实为坚硬的半透明的晶石,不规则的晶石之间的空气与间隙,缓解了力。
  行走在沙漠的峰峦,像走在鲤鱼的脊背上。沙漠顶峰有一道曲折鲜明的分界线,如同阴阳面。风把沙曲折地堆在顶端,沙子显出金黄的着光面和阴影。站在沙峰上看,左右峰峦线条柔和,没有树,一只鸟飞过,在沙漠上拖下鸡蛋大的阴影。在沙漠待着,耳朵有点闷,如飞机落地前那种闷,耳朵不适应太静。在有泉有鸟的山里,人感寂静,耳底实有泉流和鸟鸣的低回,只是人注意不到。沙漠真是空寂,什么声音都没有,耳朵反而嗡嗡响。静,原本以喧闹为根基。不喧闹耳朵自己闹,它变成自鸣钟。
  沙峰的谷底有一条溪流,边上一溜柳条,流水在柳条的生长路线断断续续露出身影。
  沙漠里有流水?这好像是大自然撒的一个谎。走到水边,用手捧起水,清亮,凉,才知道水的真实。沙漠里怎么会存水呢?所有的水不都会在沙漠上迅速漏下去吗,这里怎么会有流水呢?河床用坚硬的淤泥和石头兜住了流水,沙子能吗?我用手掏溪流的底部,仍然是沙子,但坚硬。我觉得不能再掏了,再掏就漏了。
  水在沙漠上比金子还贵重。柳条用枝条隐蔽水的身影,如果不遮挡,会有人上这儿偷水吗?这些水以微微颤动代替流淌,一尺多宽,有的地方只剩两指宽。水的底部铺着大沙粒,还有躺直的草。
  我顺着河走,踩坍的沙子堵住一些水流,如破坏者。再走,这道水钻进地下没了。怎么会没了呢?我以掌做挖掘机,掏出一堆湿润的沙子,却不见水流。或者说,水流着,一头栽进了地心。它到地心去干什么?好像不符合流水的常态。水惯于地表流淌,并不会突然失踪。
  在谷底走,约走50米,水抬头冒出地面。地面又长出零零星星的柳条。宋代有歌谣:凡有井水处皆咏柳词,柳乃柳永柳三变。此话在这里可改为:凡有柳条处皆涌流水,水乃沙漠流水地下水。
  我觉得它们不是一般的水。对,它们肯定不是平凡的水。庸常之水在这里早漏下去了,怎么可能往前流呢?我捧水尝尝,还是水味,没尝出河味;再尝,有一点柳树的苦味。喝过此水,必也延年矣。可是,刚才断流入地的水,为何会挑头冒上来呢?似乎不合重力定律的约束。对大自然,人不明白的事太多了。
  我跟着流水走,又见到惊喜。在一巴掌宽的溪流中,游着两条小鱼,火柴那么长。小鱼像沙子那样黄,半透明,露着骨骼,但没刺。鱼甩一下尾巴动一下,眼睛是两个黑点。除了飞过的那只鸟,小鱼是沙漠里唯一的生物。当然我也是生物,眼睛比鱼眼大,不会飞。我把小鱼团到手心,像个坏人那样想:它长到餐桌上的红烧鱼那么大要多长时间?把鱼放回水里,另一条急忙趋近它,像询问它受伤没有。
  沙漠有水流过,像大自然的谎言。大自然偶现诡异,但不撒谎。它让沙漠里有水、有鱼和柳树,这是一个生态系统。再往前走,我见到了壁虎似的蜥蜴。再往前,水面宽了,游着不一样的鱼,水边出现几朵野花,有一只野蜂飞过,一条蜥蜴跳进水里……
  (小南摘自《羊城晚报》2013年7月24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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