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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无事,翻阅《月溪禅师问答录》,我对其中的两句印象颇深:“丹田有宝休寻道,对镜无心莫问禅。”佛说,看云、穿水、抱树、对镜,是出家弟子的四种修行方式。
月溪禅师的偈语,令我怦然心动。我赶紧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,将脸贴近镜子仔细端详:这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吗?这是曾经踌躇满志的热血青年吗?真的不知道,自己从何时开始,青丝里渗出了根根白发,鬓角上爬满了细细皱纹,腮帮边挤出了密密青髯,还有那张原本就不英俊的脸,此刻更显得憔悴与沧桑……我赶紧将头扭到一边,拿把梳子在头上胡乱鼓捣了几下,像贼一样又潜回床上,再也没有心思去翻那本还没有读完的问答录。
史载,中国的镜子产生于殷商时代,为青铜铸造而成的铜镜。这种铜镜,一面磨光发亮,一面铸刻花纹,因其主要用于照出自己的面容,故也叫“鉴”或者“镜鉴”。也就是说,早在两三千年前,我们的祖先就非常喜欢对镜。南北朝时期的北方民歌《木兰诗》中,就有“当窗理云鬓,对镜贴花黄”的佳构妙制。
不过,镜子在多数文人墨客的手中只是一种载体,或直抒胸臆,或托物言志,或暗寄幽思。唐代的张九龄就有“谁知明镜里,形影自相怜”的深沉喟叹;李白亦有“不知明镜里,何处得秋霜”的无限愁思;更为经典的是《隋唐嘉话》里唐太宗对梁公所说的一番话语:“以铜为镜,可以正衣冠;以史为镜,可以知兴替;以人为镜,可以明得失。”
我本凡夫俗子,作不了流芳千古的经典诗句,说不出高深玄妙的圣言哲语,参不透大彻大悟的至美境界,因为一直是我行我素,将对镜当做一件悚然的事情。我总是固执地认为,镜子能够看见秘密,看见隐私,看见最黑暗的角落,尽管它守口如瓶,缄默无语,但是那水银的眼睛会洞穿你灵魂里的卑鄙、龌龊和肮脏,像鲁迅先生在《一件小事》中说的那样:“压出你皮袍下的小来。”
事实上,喜爱对镜者欺骗的是他人,不愿对镜者欺骗的是自己。换个角度说,对镜其实就是灵魂与躯体的对质,更是灵魂对躯体行为不忠的控诉,人所害怕的,正是直面自己的灵魂!相貌生来丑陋却始终追求完美的凡·高,原想凭借对镜来修补所有的缺陷,可是在对镜的过程中,他面目狰狞地割了自己的耳朵;贾瑞病重期间曾得一方可以使他醍醐灌顶的两面魔镜,一面是凤姐,一面是骷髅,有美人的那一面将置人于死地,有骷髅的那一面能够让人活下来,可他在对镜的时候不是真诚地忏悔,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欲望,结果自然可想而知。
其实,人生才是一面自我对照的大镜,它能映照你的身影、心灵、思想;它能把过去的懊悔印在你的脸庞,把现在的奋斗刻上你的额头,把明天的期冀映入你的眼眸……这时,我顿悟,一个有勇气且长对镜的人,一定可以达到身似水洗、心如冰清的大境界。
(子规摘自《中国教师报》2009年12月9日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