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粘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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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0年

小时候在老家,一进腊月,就盼着十五这一天早点到来。
  随着十五一天天临近,在上学的路上,在游戏时,我们的话题时不时转到粘灯上,相互打听谁家的粘灯是粘面捏的,谁家是红山药面捏的,谁家是糠面捏的,谈得兴奋时,不由得跳着高说,十五黑夜到小五家偷粘灯。
  腊月十五,总算慢悠悠地来了。
  这一天晌午,娘总要蒸一箅子干粮,干粮中间,夹杂一堆黑色的红山药面粘灯。
  娘捏的粘灯是圆柱形的,柱底是平的,上边是个凹槽。
  吃晚饭的时候,在柜顶上搁着的粘灯,都已插上了灯捻。灯捻是茅草棍捻上棉花做的。
  吃完饭,娘端着一箅子粘灯,从油罐里仔细朝粘灯上舀点大麻籽油、花生油或者葵花油啥的,然后用火柴一一点亮。娘让我们把粘灯分别放在厦子窗台上、门台上、院里的石板上、屋里的桌子上。娘说厦子里有灶王爷,门口有门神,院里有土地爷,屋里有祖亲,点粘灯就是敬这些神灵,盼来年家里平安,富足有余。娘说这话时,声音温和,满脸平静,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。
  屋里的电灯关了。粘灯上红红的火苗,燃得格外安详,那一圈一圈的光环,朝四外扩散,屋里显得宁静而神秘。
  院里石板上的粘灯,在寒冷昏黄的夜里,发出微弱的光芒,灯苗被冬天的风吹得扑扑闪闪,很像是风中眨着的眼。厦子窗台上的粘灯,使厦子罩了一层祥和的光晕。
  街里,传来几个孩子的说话声。娘说,一会儿背不住有人来偷粘灯。
  腊月十五偷粘灯,已成为这一带乡村的习俗。粘灯是吉祥之物,腊月十五偷吃了它,来年会吉祥如意。
  金贵来叫我了。金贵是我的堂弟。金贵要我跟他一块儿去偷粘灯。
  在街里,碰到了小锁。小锁说黑蛋家点了好几个粘灯。黑蛋家一溜几个孩子,都张口吃饭,日子过得比较难,他家有粘灯是意想不到的事。黑蛋家在垴上。我俩老远就听黑蛋家叽叽喳喳。黑蛋家院里点着两盏粘灯,每盏都有两三个孩子围着,一会儿挪到窗台上,一会儿又挪到墙窑里。我俩凑上去,见粘灯是蔓菁旋的,灯上边有一股煤油味,便咳嗽两声走了。
  我和金贵边走边商量,准备到小五大爷家偷粘灯。
  小五大爷在村中间住。走进一条石头巷,老远看见小五大爷的大街门亮晃晃的。大街门门墩上,搁着粘面捏的鱼形的粘灯,这叫鲤鱼跳龙门。过道的墙窑里,摆放着低而敦实的粘灯,这是在供奉土地爷。院里、厦子里也都点着形状各异的粘灯。粘灯们在静静地燃着。这里的夜晚静悄悄。
  金贵说咱拿粘灯吧?我说咱拿。我俩动手,在院里的红石板上,我拿了两个粘灯,一个是蛤蟆形状,一个是喜鹊形状。金贵也拿了两个,一个形状如猪,一个形状如雀。我俩将火苗吹灭,把粘灯搂在手心里,手便感到热热的。撤退到大街门,听到院里有零星的脚步声,紧接着传来嗤嗤的窃笑。看来小五大爷家的人,是故意躲起来,叫我们心安理得地去偷。然而,我心里还是跳得厉害,像做错了啥事一样。
  我和金贵各自回家。我发现我家院里的粘灯都没了。娘告诉我,屋外的粘灯都被孩子们偷走了,屋里桌上的粘灯也都灭了。娘看见我手里的东西,让我把粘灯搁到煤火炉上烧,直到烧出锅巴。我们嚼着香甜的粘灯,心里感到格外舒坦,整个身心也仿佛罩在吉祥的光环里。
  (溜达的鱼摘自《邢台日报》2010年6月22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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