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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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6年

春日里,宜清供的草木实在多。一枝连翘可使得。一枝海棠可使得。一枝菜花可使得。就算插枝柳,也是好的。一枝,也就够了。多了,就芜杂了,减损了那清供之味。我看野地里的蒲公英开得又多又好,实在没忍住,挖了一棵回来,装一只瓦盆子里长,竟也是欣欣向荣的,十分地妥帖。
  书架上,也不放多余的杂物,就把瓦盆搁那上头。它与一排书为邻,里面趴着一朵黄,笑得羞涩。隔一天,又冒出一朵黄来,花瓣儿似小嘴似地张开着,很兴奋的样子。我疑心它在轻轻唱着歌,无词无曲,只哼哼着唱。像我妈在地里劳作,无人时,她偷偷哼起来,也是无词无曲的,她哼给自己听。
  书房里还摆着一只石瓶,是朋友钱校送我的。钱校是个简单温润的人,喜收藏。一得空了,他就钻进古玩市场,总不会空手而归。这只石瓶就是他从古玩市场淘得的,明清时的古董,跟了他十多年了。青石上面,斜卧着一枝牡丹,一朵盛开,一朵含苞,花叶丰厚,雕工精致。他初见我,觉得这瓶子与我极配,执意送我。他说,插一枝梅花,刚刚好。
  我没有插梅花,也不插别的。我在里面供养空气、天光和宁静。我在书桌前做着事,看书、写作,或是画画儿,一抬头,就与它相见了。我总要发发幽思,从前,都谁谁谁曾拥有过它?摆在案几上,春天插桃,夏天插荷,秋天插菊,冬天插梅。清水与共,慰了多少从容不迫的光阴。几百年后,它竟辗转来到我身边。我知道,它也不过只能伴我一程,他年,它又将流向他方,成为他人的清供。世之拥有,原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。既然没有永久,又何必贪着永久?得,我不大喜。失,我亦不大悲。从容相待,便好。

  从前读《红楼梦》,对薛宝钗不喜,以为她工于心计,圆滑世故。如今再读,却读出她的清明简洁,清厦旷朗。你且从贾母的眼里看她,“及进了房屋,雪洞一般,一色玩器全无,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,并两部书,茶奁茶杯而已”。多洒脱的一个好姑娘,有雅士之风。
  也极喜人家门楣上书“室雅人和”这四个字。觉得好,顶好不过。站在这样的人家门前,脚步自觉放轻了,人自觉安静起来。如果推门进去,刚好看到室内的摆设,亦是清爽明净的。沙发椅子,都是木头的。靠墙是一排书架。案几上也无多物,左不过搁着一只笔筒,外加一只瓷瓶。瓷瓶里斜插几朵花,不蔓不枝。主人看的书,翻到一页,随意搁在沙发上。一切都尽着素朴,又在那素朴里,开出雅致的花来。再看这一家人,待人接物都和和气气的,神情举止里,自带光芒。这样的雅室,供养出的心灵,必是干净的。
  (常朔摘自《扬子晚报》2016年4月21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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