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黄梅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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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7年

李清照说“伤心枕上三更雨,点滴霖淫,点滴霖淫,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”,梅雨点滴,如刺绣扎在悠长的失眠里,这失眠也变得美丽精妙了。就这样的,江南黄梅天,雨霡霂,雨霶霈,雨水唱出一支花腔咏叹,起承转合,月余之内声息幽昧绵长。
  几天的大雨小雨,都不敢开窗,怕水汽渗到屋子里。于是,隔着一层玻璃,玻璃上的雾气和空气中的水汽,窗外那些树,田,房舍,影影绰绰,成了老天作画,无比韵致的水墨图;白兰花也开了,笔迹娟秀的小楷一幅,如斯的美,非梅雨碾磨她也不开。水杉、梧桐、竹,雨水里统统洗得叶片发亮,能和最本色的翡翠较高低。梅雨小景,少不得蛙鸣蝉嘶,一路行吟高歌。
  黄梅天的江南,也如一只酒缸,在发酵。
  树上桃、梨,风吹雨打,摇啊摇,撒手掉了下来,摔得皮开肉绽。鸟雀,蝴蝶,蚂蚁,啄一半,烂一半,水里一沤,溢出淡淡的酒味。微生物们无不释放热情。构树的脚跟,突然长出一丛菌菇,不亚于灵异事件;石板上滑腻的青苔,壁上的霉花;几天不在家,席子上的白花毛,便神采飞扬在眼前了。真的很懷疑,在我们所处的世界外,还有另一世界,黄梅雨带来这些不速之客,好像看安房直子的小说,《直到花豆煮熟》到《红玫瑰旅馆的客人》,尽发生些叫人难以置信的事。
  地衣也是。咸菜绿,贴着地皮一朵朵,梅雨天才来,有点浪人的不羁。我们捧着小脸盆,一脚一脚走在吱吱冒水泡的茶园,弯腰拾回,溪沟里漂得干干净净;去楠竹山挖两棵鞭笋。地衣、鞭笋、冬菜做成汤,似吕洞宾、壶公、赤松子在碗里唱酬,一撮芫荽童子般静立而侍。江南人吃得眉开眼笑,原来自己和神仙挨得那么近。
  ——江南,是要靠梅雨来排毒养颜的。沟啊,渠啊,都流出活活的水。碎乱的污垢被冲得干干净净,管壁又恢复清透和弹性。江南莹润不老。
  夏天初露头角的热,雨啊雨的,就退了烧。
  真好。水涨,逆鱼又来了,这是梅雨的馈赠。我的渔家朋友阿连打来电话,让我去看他们捕鱼。其实捕鱼是假的,让我美食一顿是真。大珠小珠的雨,全都落在了下渚湖这口玉盘里。湖阔云低,身披雨衣的阿连,摇撸欸乃而来。船头的桶里,青虾、翘嘴白还活蹦乱跳,逆鱼有沉沉一提。阿连仰脸说,等下我让你嫂子给煎了,带给你家人尝尝。有湖有雨,阿连的世界就可以天长地久美好着。
  朋友说,你难道忘了,黄梅天,湿哒哒,黏糊糊,皮肤像蒙了一层蜘蛛网,洗掉,又滋出来,天地潮闷得像一口蒸笼。
  当然忽略不计,爱一个人,若眼里都是他的瑕疵,那还叫爱吗?
  如果没有黄梅雨,哪有江南的稻田飘香,鱼肥虾美?哪还有轻烟漠漠如画诗意?也少了雨巷里“栀子花、白兰花”糯糯的叫卖;养不出“酒醒只在花前坐,酒醉换来花下眠”的倜傥才子,也没了采桑的罗敷,浣纱的西施,拨筝的小小,人比黄花瘦的清照。
  如果没有黄梅雨,江南还有戏吗?缱绻古雅,既能豢养卓尔小众,又滋养市井百姓的昆曲、越剧、黄梅戏……低低至情,高高致性。一段投骨妖娆的水磨腔汩汩流出,非江南烟雨不能衍生。
  (编辑 之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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