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做的小时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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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8年

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是我的小时光。那时候杂交水稻刚刚兴起。走路去镇上上初中,田野里已经有人在制造杂交水稻种子。说这个母稻,那个公稻。
  盛夏季节,稻花飞扬。人们拿着个长竹竿,把公稻的花,赶到母稻里。
  反正一时风行,家里的稻谷是明显分得多了。杂交水稻的产量,一下子比原来提高了百分之二十。我啥也不懂,夜里,一帮臭屁孩在点着煤油灯分稻谷的晒场,围着高高的谷堆东奔西跑,完了身上到处都痒,稻谷壳上扬起的细毛毛好多。有些都飞到脖子里去了。
  小时光唯一有的吃的,就是这香喷喷一日三餐的稻米了。而且是杂交稻米,听着就新鲜。可是实在没什么菜肴,大多时候就是霉干菜和咸菜。有时腻了,宁愿猪油、酱油拌饭。猪油拌着酱油拌着米饭,整碗饭就忧愁地冒香了。最忧愁的是,今天的功课又不多,屋檐正在滴水。
  好在米会变魔术。米的妈妈是花,因为花生米;米外婆是妙笔,因为妙笔生花;米外公是爆米花,因为又抱米又抱花。呵呵不是。
  是爆米花。“嘭”的一声爆,稻米四散开花,米香四方飘远。那是一团冬天里最温暖浓郁的空气,方圆几十米都是。所以,每当爆米花师傅一吆喝进村了,不管是排队轮到谁家,都会围个水泄不通,拜佛似的看着那个笨铁筒在风箱拉动的火苗上,一圈一圈滚动。其实有点像经幡。
  还炒米胖。把新米直接扔进锅子里,小柴火烧呀烧,米粒会吱吱地被烫开,稍微胖一点就熟了。米胖,是用来做冻米糖的。冻米糖,必须是由大舅舅来切。
  大舅舅来家的时候,我总感觉是下雪天。出奇地冷,那一天都不会出门一步。当然也或许是大舅舅切的冻米糖实在色香味诱人。
  切冻米糖是一门手艺。火候好,都在融化的红糖水与米胖米花触及的承转起接中。大手伸到热锅里,使劲搅啊,和啊,然后迅速兜出摊开,迅速建筑成一块门板大小的方块,迅速快刀切啊切,切成薄薄一片片,不然一会儿就冻成一坨了。我没问过大舅舅哪里学的手艺,也没向他学过。我怕烫手。大舅舅来家的时候是我们家每年的节日。紧接而来的寒假,早上就有大把的时间窝在床上吃冻米糖。吃得被子都甜了。
  在等大舅舅来我家之前的那段空白里,我和弟弟仅有的零食是,你一把米胖,我一把米花。有时也难免偶遇锅巴。
  我们家吧,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妈妈的。老爸连切个青菜都遭妈妈嫌弃。唯独饭后的咸点,锅巴,那必须是老爸的。有时饭煮得过于熟,会有满满一锅底的锅巴。老爸绝对会吃到一半起身离开饭桌的,“哔”的一声,火柴重新点燃柴火。添完第二把柴火,老爸就拿个小铜勺,沿著锅子一周慢慢滴几滴菜籽油。锅巴开始吱吱冒着热气,这时绕锅三周撒均匀些许盐巴,咸味的气息瞬间满屋。我和弟弟就巴望着,放下饭碗,等锅巴。
  逢年过节时,妈妈会做炒年糕、汤粉干、汤团。在离开家乡以前,我一直不知道市上的汤团是又甜又黏的。我记得的汤团是分量大大的,浸透在一碗鲜汤里,馅是姜肉蛋菜的,味道最综合。一口下去,什么都有。汤粉干也是,妈妈会把煮好的粉干,捞到另外一盆鲜汤里,一筷一筷分给我们。炒年糕则是年夜饭必备的,意在年年高。我却只是在乎那一场红糖与糯米相遇的茫然滋味。
  (张建中摘自《杭州日报》2018年2月2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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