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,去看一座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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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8年

一座湖,在山凹间,在低处。
  城市吞噬了山村,能走的都走向繁华,湖不走,被圈占在景区大门内,成为隔门而望的乡愁坐标。这时的湖,分明将自己置身于诗中了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”
  湖北岸,有小块高坡,有户没有迁走的山里人家,像是山村遗留的一节须根。石头垒砌的院墙,枯藤随意披挂。院中有棵大楝树,型如伞,亚麻色的楝枣满树满枝都是。黑白色的山雀在枝头跳跃。戴围裙的村妇在树下劳作。
  多么久违的画:村。
  有树木才有村庄,人与树同在,村与树相依。这种原始的人与自然相依的“村”越来越稀罕,像是一块渐渐滑向岁月深处的琥珀。“城市森林”这个名词生长繁茂,不过不是树主题,而是纵横交错的钢筋混凝土,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……
  岸上,大面积裸露的湖石默默诠释着“水落石出”的浅表概念。湖水瘦减的幅度实在令人触目惊心,湖石的坑洼处,已经被茂密拥挤的山茅草丛占领。每个空间,都是生命的舞台,轮流转,你方唱罢我登场。湖水与山草,各是各的主角,又各是各的配角,无论遇旱遇涝,都能自然地呈现一派平和之美。可是,谁也说不清湖为何瘦得这般厉害,谁也不觉得自己扼杀过一粒水分子。风掠过,云流过,树绿过,草青过,人群一直熙熙攘攘,各自忙活各自的,都是湖的过客,至多不过如我,是个思考着的看客。
  湖进入了禅境,它在高处看万物,你是我,我是你,世间万物本是一个整体。
  常态下,湖拥抱着无垠的蓝天和绵延的青峰,俨然一位超然世外的先生,风骨凛凛,兀自洒脱。
  风清而柔,轻轻揉皱湖水。涟漪缓缓地,一波一波问候着岸边的岩石。透明的水将金黄的阳光梳了又梳,折了又折,镀在浅水里的岩石上,镀在浅水里的草株上。岩石是明黄色的了,沙石是明黄色的了,草株也是明黄色的了,连隐在石缝里的小虾也是明黄色的了。湖中的芦苇秆,悠闲地矗立成一根长长的直线,分不清哪一段是自己,哪一段是影子。偶有鱼儿漫不经心地路过,扰乱了它的忘我之境。湖面如同被打碎的明镜,闪烁起无数耀眼的光斑,明晃晃,热灼灼,似数不清的金鱼银鱼欢腾蹦跃。而大多时候,风也不来,湖面是幽静的,仿佛智者的黑眸,装得下天上地下的风光。它目光深邃而悠远,仿佛一首藏满隐喻的诗篇。
  无疑,湖是美的,美得真实,美得动人,不矫不饰,从水面一直美到水底。
  冬日珠山,人烟稀少,偶闻远处人语响。湖的最西北边角,是一浅溜儿小水湾,竟然结了寂寞的冰。这算是湖的犄角旮旯,一个浪花都荡漾不到的狭窄角落,每片阳光都遗忘了的弹丸之地。碎草凌乱其上,这儿的水好浅啊,浅得一眼能看到底,而结的冰通透晶亮,如骨头般坚硬。
  倘若有一场雪飘飘洒洒,可以慰藉上游干涸的溪床,还原“一片泉声下翠微”的诗境。倘若有一场雪飘飘洒洒,可以给予这座湖冷色调的面纱,容许它的些许小阴郁抱着洁白的雪花悄然融化,来一番“白雪化珠乱入湖”的好景致。倘若有一场雪飘飘洒洒,湖水,也会善解风情,秋波盈盈,暗香浮动,分外澄澈。
  天空的蓝、云朵的白、湖水的绿、冬树的灰、山草的黄、棘果的红……生命的色彩丰富万千,纯粹而唯我,可以独自参禅,可以相互衬托,可以你我糅合。湖,是大山明亮的眼睛啊,它能四维透视,看得清自己的深度,看得透雪花的晶莹,看得见山的高远、海的辽阔。很想荡舟到湖中心去,听听它深处的声音,看看它深处的清澈,与深处的鱼对话……自然,湖水的每一个深度,皆有所不同。
  水汽裹挟着暮色漫上来了,迷迷蒙蒙,分不清是湖色还是山色。这是一座多么简单的湖,简单到没有一点故事。没有故事,便没有名气。山有水则灵,它使山灵,且以之为乐。我伫立湖边,像一个小小的水滴,没有目的和主题,捡拾一些诗意的碎片,并敞开心灵之门,坦诚地对接湖的清澈。
  一座湖,在山凹间,在低处。
  (木头摘自《青岛日報》2018年2月12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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