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亡叹燕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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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思维与智慧2018年

候鸟很多,中国古诗文里,被人寄予兴亡之叹的是燕子。
  燕子俊俏,善迅速起飞,衔泥筑巢,绕梁呢喃,它最初是喜庆的。“燕尔新婚,如兄如弟”,“燕燕于飞,差池其羽”,燕双飞,软语商量不定的样子,就成了“甜蜜”的代指。这样的意象,宋词里最多。
  刘禹锡善写兴亡,小到道观种桃,大到西塞山怀古,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一句,多少欲言难言的凭吊,都在那恋旧的燕子身上,成为滥觞。后世诗人,都未能走出他的强大气场。“酒旗戏鼓甚处市?想依稀、王谢邻里,燕子不知何世,入寻常、巷陌人家,相对如说兴亡,斜阳里。”这是宋词大家周邦彦的《西河·金陵懷古》,那怀古意,浅唱低吟,却依然在刘郎的诗意里。
  燕子喜与人居,从石器时代直到今天,从茅舍到今天的水泥屋天花板,天性信人,与人亲昵。羁旅天涯,抬头望见时,俨然故人,便会念及旧事,它就这样入了乡愁的语境。是以那一年春天,野草花发,秦淮河畔,泥融飞燕子时,刘禹锡漫步朱雀桥,凭吊乌衣巷,想起王谢风流,难免今夕何夕地恍惚。
  三国吴国戍守石头城时,禁卫军士皆衣黑,叫“乌衣营”,改“乌衣巷”时,已经历几朝,到刘禹锡,更是王朝迭换如走马。有多少风流富贵王图霸业,都付与了流水,岂止仅仅王谢家?而大地春回,燕子又归寻旧垒,人世已改,啭鸣掠飞,渔樵归隐,遗老新民,都抬头望,其间兴亡意,令人唏嘘不已。
  是什么让它记得飞回,并准确找回旧巢?生物的基因玄妙难言。英国的科学家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,跟踪迁徙的燕群,它们从英格兰经法国,经西班牙,过海峡,穿越撒哈拉沙漠,到达南非洲的德尔班,一路厄运伴随,强敌环视,好容易到达,春来时,再万里迢迢飞回。
  燕子平均寿长11年,如果不遭遇意外,一生就要迁徙飞行近20次,很少有得享天年的燕子。但燕群代代不断,往复间,都铎王朝覆灭了,拿破仑失败了,法老做了木乃伊了。庞大的帝国,渺小的燕子,恒久与兴亡,对比触目惊心。燕子,这有情而无情的精灵,就这么飞着、飞着,不管人间曾几度沧海桑田。
  王谢堂前燕,其实已非当年那些。历史苍茫,人世艰辛,燕群也惨烈。燕群的迁徙,恰如人世兴亡,没有固定不变的参照物,不变的或许只有江山,故宅也在老去,结了蛛网,惹了尘埃。飞回的那只,或许是另一只燕子;老宅的故人,或许没等到春天。但是薪火不灭,燕群又来,只因为迁徙里,有巨大的生命诉求在。
  城破了,家毁了,人亡了,都有后人来修复、承续,正如那空空的燕巢,看似将毁,春来处,便有燕子衔泥,穿花拂柳,贴地争飞,入窗棂,修补旧巢,呢喃软语,洒下一室春意。想起那句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,恰恰也是刘禹锡的诗句。
  无亡就无兴,花不落去如何结果?有兴必有亡,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永在顶点,跌落,是为了更高的弹起。相信总会越来越好,因为有愿景,有向善的本能,有生命诉求的倔强。年年春来燕子归,不必谈兴亡,因为明天必定会更好。
  (编辑 花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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