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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迁曾经指出:“夫用贫求富,农不如工,工不如商,刺绣文不如倚市门。”两千多年过去了,这些话还依然管用,说明司马迁的那支笔十分了得。难怪金圣叹把《史记》列为“天下才子必读书”七种之一。然而“天下才子”在得意于笔,并把司马氏等大笔人物奉为圭臬时,却总是忘记“刺绣文不如倚市门”,也是一种相当于“圭臬”的事实。尽管“锦绣文章”一直以来多是男人的活计,但笔与针相去不远。这种事实发展为现实中一个曾经受人关注的关于“记者”与“妓者”争讼的坊间段子,虽说大不雅大不敬,却充分印证了司马氏见解的真理性。
贵为帝王的曹丕把文章抬高到“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”的高度,这是因为他不愁吃穿,玩笔自可以讲究套路章法。农工商妓,各行各业,全是笔下之物。司马迁的角度却不同,在他看来,业再大,事再盛,也必以养命为先,玩笔犹如玩刀,一不留神就会玩出命来。而干脆以笔糊口的人,其角度更是不同。虽然这些人也必须讲究套路章法,甚至只玩套路章法,但他们毕竟只是等同于农工商妓的从业人员,只能走行业路线,万物皆用于养笔,之后养口。
既然笔走了行业路线,则要成为一种艺。而艺必然要把用笔者的追求放“大”,推“盛”,即使上升不到“经国”“不朽”,至少也要“用贫求富”。
于是笔不得不走入江湖,或曰下海。行走江湖靠花拳绣腿显然撑不了长久的门面,得来点真功夫。什么是真功夫呢?打个比方说,司马迁极为上乘的笔法差不多相当于金庸江湖中丐帮的降龙十八掌。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使降龙十八掌,也不知道这种功夫到底有多厉害,但我知道它在金庸武侠功夫排行榜上的名次不低。且不说“降龙”二字已然具有的类似核武器般的威慑力,单就“十八”这个数字而言,看上去就比一阳指、六脉神剑、七伤拳、九阴白骨爪之类占有数量方面的优势。更为重要的是,这种功夫不仅上乘,而且正派,具有强大的道义优势。
然而,真正的“降龙十八笔”在现实中很难见到,几成绝学。这有一个浅层的原因,就如同降龙十八掌的背景为丐帮一样,“降龙十八笔”的职业背景并不富裕,多为“用贫求富”,这很容易导致“卖艺”局面的出现。有了“卖”的成分,艺总不会太好,当然也不需要练就什么真功夫。
更为深层的原因在于,假“降龙十八笔”可以大行于世。钱钟书说:“学问文章之起家树誉,每缘巧取强致。”他道出了问题的实质,而这恰与“大盗不操戈矛,善贾无假财货”的世俗哲学默契。这种世俗哲学在一定程度上抽空了“降龙十八笔”成为文艺楷模的现实基础,从而使得用于表演的舞文弄墨小伎俩能够吃遍江湖。
仲长统《昌言》所谓:“天下学士有三奸焉:实不知,佯不言,一也;窃他人之记,以成己说,二也;受无名者,移知者,三也。”观摩如今报刊杂志,通行文章,“三奸”者何其多也:弄笔之学人文士,欺世饰伪、沽名养望、脱空为幻之类方便解数,岂止“十八笔”之数。
降龙十八掌第一掌是“亢龙有悔”,玩笔的人是否也该将自己的第一笔命名为“下笔有悔”呢?
(编辑思若)
